朗普总统表示,他非常相信病毒来自实验室。这对你们实验室有什么影响?对你个人有什么影响? 石正丽:我们于 2019 年 12 月 30 日首次收到新冠病毒的临床样本,当时称为病因不明的肺炎样本。随后,我们与国内其他机构进行了快速的、平行的研究,迅速鉴定出病原体。新冠病毒的全基因组序列已于 1 月 12 日通过世界卫生组织提交并发表。在此之前,我们从未接触或研究过这种病毒,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压倒性地得出结论:新冠病毒是自然产生的,而不是来自任何机构。美国总统特朗普声称新冠病毒是从我们研究所泄露的,这完全违背事实。它危害和影响了我们的学术工作和个人生活。他欠我们一个道歉。 17、问:许多分析过新冠病毒序列的科学家得出结论,它不具有实验室人造病毒的特征。但即便如此,某些研究人员也表示存在一种其它可能性:新冠病毒存在于你的实验室,偶然感染了一名实验室工作人员。他们注意到,曾经一些实验室偶然感染并引起 SARS 病毒的传播。所以你怎么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呢? 石正丽:在过去 15 年里,我们已经分离出 3 种与蝙蝠有密切关系的冠状病毒(这里分离出的病毒是一种活病毒,可以在实验室的培养细胞中生长),它们都是与 SARS 相关的冠状病毒。这些蝙蝠病毒具有 79.8% 的序列同一性,与新冠病毒有远亲关系。 2 月 3 日,我们在《自然》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论文,报道了新冠病毒在全基因组水平上与一种名为 RaTG13 的蝙蝠冠状病毒 (我想强调的是,我们只掌握了该病毒的基因组序列,并没有分离出该病毒) 具有 96.2% 的相似性。冠状病毒大约有 3 万个核苷酸,比大多数动物 RNA 病毒的基因组更大。基因组序列的 3.8% 差异对于冠状病毒来说是一个显著的差异。 3 月 18 日,来自斯克里普斯研究所、哥伦比亚大学、杜兰大学、爱丁堡大学和悉尼大学的 5 名著名病毒学家在《自然医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题为《新冠病毒的近端起源》的论文。作者指出,尽管 RaTG13 总体上与新冠病毒有 96% 的相同,但它的刺突在受体结合区域不同。 4 月 23 日,美国新闻网站 “VOX” 引用了悉尼大学病毒进化专家爱德华 · 霍姆斯教授的观点。霍姆斯教授说,新冠病毒和 RaTG13 之间的基因组序列差异水平需要平均 50 年 (至少 20 年) 的进化。蝙蝠携带的 RaTG13 和新冠病毒的基因组在 1177 个核苷酸位置上存在差异。自然进化需要很长时间来积累足够数量的突变。突变发生在 1100 多个位置与新冠病毒完全相同的概率极小。因此,在自然界中,RaTG13 进化为新冠病毒仅在理论上可行。 同时,我所进行的研究和实验严格按照国际和国家对生物安全实验室的管理要求进行,实验活动在所要求的生物安全实验室进行。P3 和 P4 实验室的设施和管理都非常严格。例如,研究人员必须穿戴个人防护装备;实验室的空气必须经过高效过滤才能排出;废水和固体废物必须在高温高压下消毒;整个实验过程由生物安全管理人员进行视频监控;每年实验室的设施和设备必须由政府授权的第三方机构进行检测,只有通过测试后,实验室才能继续运行。我们机构的高水平生物安全实验室一直安全、稳定运行。截至目前,未发生病原体泄漏或人员感染事故。 18、问:持怀疑论调的人提出了几种该病毒从武汉病毒研究所泄露的猜想。我想问一些关于你们实验室工作的具体的事实性问题,可以进一步阐明这些情况: (1)问:研究所是否培养了蝙蝠冠状病毒? 石正丽:我们仅从蝙蝠身上分离出 3 种活的 SARS 相关冠状病毒菌株(SARSr-CoV),它们与 SARS 病毒具有 95-96%的基因组序列相似性,与新冠病毒的相似性不足 80%。这些结果分别发表于《自然》、《病毒学杂志》和《PLoS 病原体》。 (2)问:你的团队是否从生物样品中提取出病毒并进行测序?或者这项工作是在其他地方完成的? 石正丽:我们在实验室中从生物样品中分离出了病毒,提取了病毒 RNA(核糖核酸)。测序主要在武汉进行。 (3)问:你的实验室最近是否对 SARS 相关病毒进行了任何动物实验?如果是的,能否提供详细信息? 石正丽:我们于 2018 年和 2019 年在研究所的生物安全实验室中对转基因(表达人类 ACE2)小鼠和果子狸进行了活体实验。我们使用的病毒是与 SARS 病毒接近的蝙蝠 SARSr-CoV。此项工作严格遵守中国实验室病原微生物生物安全管理规定进行。结果表明,蝙蝠 SARSr-CoV 可以直接感染果子狸,也可以感染具有人类 ACE2 受体的小鼠。不过,它在小鼠中显示出低致病性,在果子狸中没有致病性。这些数据正在整理并将很快发布。 (4)问:与研究所有关的某人是否有可能以其他方式被感染,例如在收集、采样或处理蝙蝠时? 石正丽:不存在这种可能性。最近,我们对实验室的所有员工和学生进行了血清检测,没有人感染蝙蝠 SARSr-CoV 或新冠病毒。迄今为止,我们研究所的所有员工和学生都是“零感染”。 (5)问:实验室中是否有蝙蝠的生物样本尚未进行病毒检测?如果是这样,你测试了多少样本,还有多少未经测试?如果有未经测试的样本,你如何确定其中没有包含新冠病毒或与之相近的病毒? 石正丽:我们对收集的所有蝙蝠样本进行了测试,包括蝙蝠肛门拭子、口腔拭子和粪便样本,其中有 2007 份样本呈冠状病毒阳性。我们没有发现任何病毒的基因序列比 RaTG13 更近似于新冠病毒。 (6)问:你的实验室是最早完成(新型冠状)病毒测序和分离的实验室之一。你最早在何时何地开展测序工作的? 石正丽:我们于 2019 年 12 月 30 日收到了来自 7 名患者的第一批样本。使用能检测所有 SARS 相关冠状病毒的全冠状病毒 RT-PCR 和定量 RT-PCR(方法),我们发现有 5 名患者的样本呈阳性。12 月 31 日,通过分析 RT-PCR 产物的测序结果后,我们确定它是一种全新的 SARS 相关冠状病毒。然后我们利用不同的方法确认了结果,并且进行了全基因组测序以及病毒分离。我们于 1 月 12 日通过 WHO 向全球公布了基因组序列。 (7)问:2013 年的墨江山洞(发现了什么)呢?你何时首次分离出 RaTG13?什么时候完成了测序? 石正丽:2013 年,我们从云南省墨江县通关镇收集的蝙蝠粪便样本中,通过全冠状病毒 RT-PCR 检测到 RaTG13 病毒,并获得了部分 RdRp(RNA 依赖的 RNA 聚合酶)序列。由于该病毒与 SARS 病毒的相似性较低,因此我们对此序列没有特别注意。 2018 年,随着我们实验室的 NGS 测序技术和能力的提高,我们使用剩下的样品对其进行了进一步测序,获得了 RaTG13 的全基因组序列,除了 5'端的 15 个核苷酸。由于样品被多次用于病毒核酸提取,因此在完成基因组测序后就没有样品了,而且我们也没有对其进行病毒分离和其他研究。在我们收集的所有蝙蝠样品中,仅有一个样品中检测到 RaTG13 病毒。 在 2020 年,我们比较了新冠病毒序列和一些我们尚未发表的蝙蝠冠状病毒序列,发现 RaTG13 与前者具有 96.2%的相似性。RaTG13 从未被分离或培养过。 (8)问:一些怀疑实验室发生事故的人表示:你在 2016 年描述的蝙蝠病毒 BtCoV / 4991 就是新冠病毒。理由是,发布时,你只公布了一种蛋白质的序列,即 RdRp。基因库 GenBank 上的 BLAST 分析表明,BtCoV / 4991 和 RaTG13 的 RdRp 是 100% 同源的。那么 BtCoV / 4991 是否实际上就是 RaTG13,这与你 2020 年描述如何对只有 RdRp 序列的病毒进行完整测序的研究报告相吻合。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重命名该病毒?RaTG13 中的 “TG” 代表什么? 石正丽:Ra4991 是蝙蝠样品 ID,而 RaTG13 是样品中检测到的冠状病毒的 ID。我们更改了名字是因为我们想更好地反映出样本的收集时间和位置。13 表示它是在 2013 年收集的,TG 是通关镇的缩写,即样品收集的地址。 (9)问:为什么有些病毒只有 RdRp 序列而不是完整序列?你测试过的样本中有多少个获得了全序列?有多少个仅有 RdRp? 石正丽:由于资金和人力限制,我们不可能对所有样品进行全基因组测序。我们希望在未来两年内对一些其他样品进行进一步的冠状病毒全基因组测序。但是,对于某些样品,由于其中的病毒核酸含量低,不可能获得完整的病毒基因组序列。 (10)问:(疫情)暴发后你是否曾被指示消灭所有病毒? 石正丽:没有。 (11)武汉的另一个实验室或者武汉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是否可能出现了意外泄露?如果你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原因是什么? 石正丽:根据日常的学术交流和讨论,我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12)问:还有其他我没问到,但你想告诉公众的事情吗? 石正丽:随着世界各地新发传染病的不断出现,科学家开始研究野生动物携带的病毒。这不仅是对来自它们身上的疾病进行预警的关键,还是用于疾病预防的重要科学依据。 在这种情况下,我与美国 EcoHealth Alliance 主席彼得 · 达萨克博士(Dr. Peter Daszak)进行了合作研究。我们在病毒监控和病原体发现领域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我们的研究团队在蝙蝠种群中发现了多种具有不同序列的冠状病毒,其中一些具有传播到人类和动物的潜力,例如 SARS 相关冠状病毒,MERS 相关冠状病毒,SADS(猪急性腹泻综合征冠状病毒)相关冠状病毒等等。这些发现为预防和控制传染病提供了重要线索。 我们不理解美国 NIH(为什么)终止了我们合作项目的资金支持,我们认为这绝对是荒谬的。该项目是一项国际合作工作,旨在聚集来自不同国家的科学家,共同探索传染病的早期预警和预测,这将有助于疫苗设计和药物开发,从而保护我们免受冠状病毒的威胁。在过去的 20 年中,冠状病毒一直在破坏和影响人类的生活和经济。 在这里,我谨呼吁国际社会加强在新兴病毒起源研究方面的国际合作。我希望世界各地的科学家能够携手并肩,共同努力。寻找病毒起源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再次出现会危害人类社会的类似疫情爆发。只有这样,当疫情出现时,我们才可以更有效地应对。 * 在收到石正丽回复后,《科学》编辑又追加了两个补充问题。 问:你是否进行或参与了未发表的冠状病毒增強功能(gain-of-function)实验?如果有,是否可以提供详细信息? 石正丽:没有。 问:大多数地方的冠状病毒研究都是在 BSL-2 或 BSL-3(生物安全等级 2 或 3)实验室进行的,你的武汉病毒研究所直到最近才拥有可运行的 BSL-4,为什么你要在 BSL-4 下进行冠状病毒实验? 石正丽:我们实验室的冠状病毒研究是在 BSL-2 或 BSL-3 实验室进行的。 研究所的 BSL-4 实验室投入运行后,根据 BSL-4 实验室的管理规定,我们在 BSL-4 实验室中使用低致病性冠状病毒作为模型病毒对科研人员进行了培训,旨在为进行高致病性微生物的实验活动做准备。 新冠病毒爆发后,我国规定新冠病毒的培养和动物感染实验应在 BSL-3 或以上实验室进行。由于我们研究所的 BSL-3 实验室不具备进行非人类灵长类动物实验的硬件条件,为了进行上述研究,我所向政府机构申请并获得了在武汉 P4 实验室进行新冠病毒实验的资格,其中已开展了恒河猴动物模型等研究。实验活动受到我所生物安全委员会的监督,符合生物安全法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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