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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倪萍主持的央视寻亲节目《等着我》的节目现场,两个互相搀扶的老人颤颤巍巍从场外走了进来,他们苍老而伛偻的背影,令场上嘉宾们纷纷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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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对来自南京的老教授夫妇,为寻找23年前失去联系的儿子,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最终向这档在全国热播的节目发出了求助信息。
寻亲工作人员通过老夫妇仅能提供的一星半点信息,多方寻找,终于为二老找到了他们的儿子、1994年毕业于南大物理系的黄小海,23年来,他一直生活在北京,却毅然决然斩断了与父母的一切通讯联系,不仅没有回过一次家,也没有给父母打过一次电话。
在世俗意义上,47岁的黄小海现状不能说是取得了成功,他也不讳言自己眼下的困窘处境,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愿与父母相见,因为,横亘在这对父子之间的是一道无法互相理解的心灵深沟。
这种严重的伤害感,即使过去了整整23年,也难以让黄小海在心里翻篇。
1、父亲从自己的成长经验出发,实行高压教育
黄林森是南京大学的退休教授,尽管23年没见过亲生儿子,在节目现场提起儿子时,他仍是一脸掩饰不住的骄傲,说:这个孩子小时候比较聪明,他当时初中毕业的时候,是一个重点学校的理科第一名,高考的时候,分数超过江苏重点高校录取分数线40多分,他当时的成绩可以上北大的……”
) b# V4 y. }( l' ]. k而最终父亲帮儿子填报了自己任教的学校,1990年,黄小海成为南大物理系的学生。
南大物理学专业当时在国内排名第一,上世纪曾有33位中科院院士在那里工作,还培养出了“核物理女王”、美国科学院院士吴健雄等世界级物理大师,无论是教学水平还是科研实力都处于领域领军水平。
黄林森认为,自己和夫人刘雅琴都是大学老师,对学术发展的路径比较清楚,儿子又天资聪颖,这个专业也前途无量,倘若自己能精心加以指点,黄小海将来一定能青出于蓝、成就超过自己,成为一代学术大师,让儿子获得家庭和事业的成功、拥有美满的人生,这是他后半生最大的人生希望。
黄林森本人是苦孩子出身,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年过八旬的他仍然忍不住泪盈于睫。
他自幼没有父亲,母亲是不识字的文盲,只能长期为人家当保姆、帮佣糊口,母子俩在村里无依无靠,在贫困无望的生活中挣扎了很多年,受了不少苦。
即使如此,他母亲对儿子要求也很严格,有一次,黄林森与同村的孩子们打雪仗,引来小伙伴们“报复”,雪球砸进他们家,砸得床上全是水,母亲不但没为他出气,反而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在村外找到黄林森后,拉着他的脚,从村外一路把他倒拖进家门,让他的小脑袋在地下磕磕碰碰地撞着石子、冰块……黄林森长大后,才明白了母亲的苦心,他母亲没有文化,却非常重视教育,为了把儿子教育成才,费了很大的力气教他做人,除了严厉约束他不惹是生非外,还想尽办法挣钱送他上学,黄林森也很争气,小时候陆陆续续读了两年半书,打下了文化基础,后来一直坚持半工半读,建国后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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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成长经历在黄林森内心留下了很深的烙印,毕业后,他成为大学教师,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眼界得以开阔,这让他不但不记恨自己的母亲,还很认同母亲的教育方式,打心底认为传统观念的棍棒教育行之有效,能让孩子成才。
望子成龙的他在教育自己唯一的儿子时,也不知不觉地就成了这么一个“说一不二”的传统式家长。
儿子与他断联后,他反思自己,可能是自己动手打骂儿子、未顾及孩子的自尊心,造成父子矛盾很深。
小学时,黄小海爬到人家房子上面,把房顶的瓦片踩碎了,别人上门告状时,黄林森非常恼火,就命令儿子跪在家门外走廊上的一个角落里,当时住房紧张,几家人共用一条走廊,总有人在门外走来走去,黄小海等于是跪在一个公共场所“示众”,很伤自尊心。
初二时,黄林森辅导儿子做作业时,看到儿子书法很不工整,越看越不舒服,就指着一个字问:“小海你看这是什么字啊?”黄小海告诉他后,黄林森不满地问道:“像吗?”黄小海说:“像啊!”黄林森再次质问:“你再看像不像?”黄小海仍道:“像啊!”黄林森来气了,说:“这个字应该是这样写,你这样写,像吗?”黄小海不耐烦了,瞪了父亲一眼,说:“就像!”他的神情和语气一下子触怒了父亲,黄林森伸手就是两记狠狠的耳光,在儿子两边脸上都留下了手印。
而黄小海没哭没叫,只狠狠瞪了父亲一眼,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喊过黄林森“爸爸”。2、抗议父亲“精神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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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节目组寻找到黄小海后,交流之下才得知,他对中小学时期挨过父亲打骂之事并没有放在心上,让他最反感的是上大学以后父母对他的“精神控制”:从学习、交友到谈恋爱,父亲事事干涉,让他感到毫无自由可言,甚至有一种窒息感。
对此,黄小海母亲刘雅琴表示,当时黄小海住校,她很想儿子,也想了解儿子的学习情况,而黄林森就是南大的老师,她就要丈夫多打听打听儿子的在校情况,落个放心。
黄林森说,黄小海的老师他几乎都认识,有人见了他也会主动说一下黄小海的学习、生活情况,这让他对儿子的日常生活了若指掌,等儿子周末回家吃饭时,他会有意无意在饭桌上说起一些事情,本意也是提点儿子,想让儿子学会为人处世。
而黄小海却毫不领情,多年来,父亲强势指点的态度让他忍无可忍,他本以为上了大学就可以逃离家庭,能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可没想到父亲竟然经常跟自己的老师们打听情况,这就好像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父亲派人跟踪监控了,在饭桌上,黄小海没回嘴,但脸色很不好看。
据黄小海回忆,父亲不但插手他的学习、生活,还想指导他恋爱,甚至代他出面交涉生活琐事,几乎达到了事事包办的地步。
黄林森对黄小海班上同学的家庭背景和个人情况比较清楚,曾认为儿子班上某个女生非常适合当黄家的儿媳妇,就指定儿子去追求这个女生,还要他“死缠烂灯”。黄小海对此根本不能接受,他觉得自己与那个女生并不熟悉、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根本也没产生爱慕之心,如何能秉承父亲的意愿、前去贸然追求?更何况,他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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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父亲的频繁指点外,黄小海还感到父亲在大学校园中监控着自己。
大二时,黄小海得到一辆分配给他的自行车,有一天,他早上骑车去上课,课间下了场雨,放学后,他没能找到自己的车,后来才得知是被父亲拿走了。这让黄小海很郁闷,南京大学的校园那么大,学生那么多,自行车也不少,他每天的课程安排都不一样,父亲是如何得知儿子的车停在那里的呢?而且,父亲连招呼也不打就拿走了车,似乎是把儿子的一切都理所当然看成是自己的,这让黄小海觉得,只要呆在父亲身边,他就不能自行决定任何事情,完全没有自我。
更让他感到难堪的是,父亲还插手他的人际关系,他有个中学女同学,也读了南大,曾向黄小海借了70元钱,大约相当于半个多月的生活费,她拿这笔钱去勤工俭学,做文化衫生意,因而拖了段时间没有还,黄林森得知后,竟然去找了这个女生的辅导员,话说得很重,“差点让她退学”,钱拿回来后,黄小海并不高兴,有一次,他在路上遇见了这个女同学,同学装作没看见他,连招呼都没打,就面对面走了过去。
只要回到家里,他就事事要遵照父母的安排,他已经是大学生了,可父母对他吃多少饭都有强制要求,每次饭桌上,他吃完一碗饭已经感到饱了,可父亲无论如何都要他多吃一碗饭,让他撑得很难受,下午不得不另外抽出两个小时散步,以消除腹胀。
要他加饭量,可能是因为黄小海当时身体比较消瘦,可这个习惯却导致了他后来体重超标,影响了健康,也影响了心情,而如果他拒绝额外多吃一碗饭,父亲就会大发雷霆,有一次,黄小海实在受不了“加饭”,愤怒之下把碗都砸了,父亲大骂他“无法无天”,黄小海回嘴道:“你又不是法,又不是天!”而父亲却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说道:“我是你老子,就是你的法、你的天!”
这句话让黄小海非常震惊,回想父亲以前的种种举动,黄小海认为,父亲的封建残余观念已经不可改变,他就是要从精神上控制儿子、左右儿子的人生,为此,黄小海特地给辅导员写了封长信,信中抗议父亲到处布置眼线监控自己,让他没有一点自由的空间,而信件内容很快也被父亲得知了。他的种种抗议和争斗都没有效果,黄小海一度想争取母亲的支持,而母亲刘雅琴却站在黄林森一边,还谆谆告诫黄小海一定要听父亲的,因为黄林森既是他亲生父亲又是南大教授,做任何事的动机都是为他好,也会尽心尽力给他最好的教诲。
* V; ?- N _, b5 H( I黄小海听不进去,生气地说道:“妈,要是有人每天扇你耳光,你怎么办?你该怎么做?”而母亲竟然不假思索地反问他:“每天扇你耳光需要花你多少时间?”
母亲的回答让黄小海彻底心冷了,他对自己父母的改变不再抱有希望,只求能尽早远走高飞。
1994年,毕业前夕,他在填写分配志愿表前特地写了份声明,说:“只要不在南京,别的地方只要能给我一个能思考问题、看看书、做学问的地方,我都去!”
后来,黄小海被分配到北京的一个单位,7月2日报到,学校给他买的是7月1日晚上的坐票,父母和姐姐都给他准备了一笔钱,家里人打算给他在7月1日中午办个送行宴。
而等父亲来到他宿舍后,才得知儿子一拿到报到单,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南京,为此,黄小海甚至放弃了学校提供的坐票,自己买了前一天的站票。
从此,这对父子再未能见面。3、23年寻子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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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小海去北京报到后的三个多月中,家人多次打电话想联系黄小海,却都没有联系上。
一天,母亲刘雅琴在家里信箱发现了儿子寄来的两封信,其中一封信是专门写给黄林森的,信上言辞激烈地写道:“由于你长期控制和操纵我,所以我决定与你、你的家庭、你的亲属网断绝一切联系,从此我就是一个有人格尊严、能追求自己自由生活的人。”他也宣布与母亲“自动脱离了关系。”
不难看出,当时的黄小海对自己新生活充满向往,觉得自己成了脱离牢笼的飞鸟。
刘雅琴仍然希望能与儿子和解,一段时间后,她从黄小海同学那里获得了儿子的手机号码,拨通之后,黄小海问道:“谁呀?”刘雅琴高兴万分,赶紧说:“我是你妈!”而黄小海却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此后,这个电话再也打不通了。
儿子的冷漠让刘雅琴辗转难眠,她回想黄小海离开南京前那几年的表现,发现那段时间里,儿子一天比一天沉默,经常流露出不想回家的念头,刘雅琴认为,这个家没让儿子感受到温暖与爱,是她这个当母亲的失职了,于是,她想发自内心地跟儿子道歉,取得儿子的谅解。
当时她用一个老旧的手机,只能使用拼音输入,为了把自己的“忏悔信”发给儿子,刘雅琴先写好短信草稿,再翻字典,把短信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成拼音,然后在手机上编成短信发给儿子。
她坚持发了十几年短信,却没得到儿子一次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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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前两年,她的手机换成了新的智能手机,结果在发送照片时收到一条“发送失败”的提示,经询问电信公司,才得知儿子有可能把她的手机号拉黑了,长期屏蔽着她的短信消息。
一想到自己对着一个没什么把握的手机号码发了十几年短信,持续不断地倾诉着心里的思念和感情,刘雅琴就感到非常难过……
找到黄小海后,寻人团的工作人员三次上门劝说他与父母相见,黄小海拒绝了,当听到父母在节目现场不断反思自己的错误、向他道歉的话时,黄小海也没有回心转意,他说:“我跟你们讲一个故事吧,23年前,有一个人一直拿刀杀你,直到你逃走后,他们才开始说,知道我们当时是不小心做错了,你觉得信吗?”
黄小海觉得自己被父母给“害”了,虽然在大学时按父亲的意思学了物理专业,但这个专业并不符合他的志趣,他也看不到自己在物理学方面的发展前景,最终辞去了原先的工作,后来凭着较高的英语水平另找了一份工作,在北京坎坷的就业经历让他过得不太如意,快五十岁了仍是单身,房子也买不起。
他觉得,虽然父母老态龙钟、风烛残年,但自己比他们“更可怜”。
就这样,尽管寻人团多次劝说,黄小海也没有与睽别23年的父母见面,不过,第三次与寻人团工作人员交谈时,他的态度已经有所缓和,还提起自己这些年其实回过两次南京,站在家门口时也曾感慨万千,或许,经过几次促膝长谈,黄小海得以倾吐了往日的苦恼,怨愤之情有所减少。在黄家父子这场两败俱伤的教育历程中,其实折射了不少当代家庭教育的弊病,黄林森过于相信自己的人生经验,认为只有通过自己的指点,儿子才能不犯错、少走弯路,因而极力要建立在儿子面前的权威感,甚至剥夺儿子对自己人生的尝试和掌控,对孩子实行“精神控制”。
, g7 t: z* G6 M% Q6 i' ]这给黄小海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他认为,父亲好象对自己有一种“怨毒”之情,因为在自己慢慢长大、不听话之后,父亲感到无法再驾驭儿子,于是就极力打压儿子的个性、制止他的反抗,令二人关系最终走向了对立。
这正是家庭教育的误区之一,有一定社会地位和较高认知水平的家长总认为自己的经验和知识是正确的、权威的,拼命想向孩子提前灌输,甚至要左右孩子的生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比同龄人有更高的起点,某种程度上,这种做法剥夺了孩子的成长体验,不让孩子有试错的机会,而早期试错机会的丧失反而会造成孩子不擅长自己处理问题,长大后遇到问题和挫折不能正确面对。
黄小海说,当年,他经常对父亲说,这些事我自己处理、你不用插手,父亲却总是置若罔闻,让他烦恼万分,感觉自己的生活边界不断被父亲侵犯,失去了选择的权力,“没有人格尊严”。
社会上,至今仍有一些家长一辈子都有操不完的心,从孩子上小学、选专业、出国、就业、谈恋爱、成家……样样都想管、想控制。
而事实上,7岁儿童的脑重已达到成年人的90%,15岁时的思考能力就由经验型转向理论型,具有了辩证思维能力,完全可以自己分析问题、处理问题,家长可以给一些必要的指导,但不能事事操控,否则会造成孩子的叛逆心理或者“空心化”。
著名诗人纪伯伦曾经写道:“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儿女。
& y, g( k5 d2 f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
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
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却不是你的想法,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却不是他们的灵魂……”优秀的父母其实能够提供的最高价值是“容错能力”,也就是说,家长更应该成为孩子成长的梯子、踏板和扶手,而不能代替他们向上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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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风烛残年的黄家父母,最终想明白了这一点,他们放下一切,只期待与儿子能再次相见、平等相处……